遭遇虚无

-----正文-----

“我宁愿信仰崩塌，也不愿匍匐于神坛。让我迷失在坠落的虚空和永不能醒来的黑暗，也不要欺骗我。不要许我以迦南之地，不要许我以椰枣和清泉，因为我知，那是你懦弱的神坛。就让我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让我车裂于荒蛮，让我理智尽失，以头抢地，也不要抚慰我，以你温情脉脉的柔肠。我愿永不存在，永不再存在，也不愿溺死在葡萄酒中，像跌跌撞撞的酒鬼，像荒漠中饥渴的旅人。杀我，骗我，折辱我，却又为什么要挽救我的生命？是不是，如果没有膜拜的信徒，你就会土崩瓦解，方解石雕刻的神像？”

他站在鸱吻之上。鸱吻，不是琉璃瓦而是花岗岩，然而镶嵌于古老的宫殿。被高跟鞋砸碎的钢化玻璃像水珠一样溅落，圆润的碎片从岩石的花纹上滚下，嘈杂而清脆的声音在数秒钟的停滞后消失，消失于二十五米之下修建齐整若丝绒的草地。

“不要这样。”她说。

“你也要拉住我吗，我的朋友，就像他那样。像那个道貌岸然的懦夫。”

“是的。”

“理由？”查尔斯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谈论午餐的菜目。

“因为你追求的是相对的死，和相对的生。我希望你记住的是，生本能永远是人类的第一本能。我不知道伦理学里面会说生本能是善是恶，但是，与其说人性善或人性恶，不如说，人的本能是生。人的一切的行为，都可以用生本能去解释。当然，你会说，弗洛伊德说，人同时也具有死本能。人类有时会感到不可阻遏的冲动去终结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是的。你也会说，有些人会舍生取义，会唱着国际歌上断头台，是的。但是，这一切的本质都是求生。因为生本能不仅仅指的是肉体生命的保全，而是纯粹的人类精神的生，是生命的发展、创造，是包含一切对象的爱，是永不能被阻挡的自由意志。人的本能，是击溃非生命的一切。青少年对父母的叛逆，对学业的反抗，抑郁症，躁狂症，性冲动，自由主义，共产主义的信仰和革命，种族灭绝，毁灭世界的战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求生，或者，为了求行为主体定义中的‘生’，或者，相对的生。人类对生的执念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有些时候，人类愿意用死换取生，如果一个人为了纯粹自由的信仰而死，那在他的心目中，他只不过是通过毁坏肉体生命这个相对微不足道的因素去保存纯粹的人类精神。如果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下层中产阶级想要毁灭世界，那是因为他的心中有自认为绝对无误的理想主义，他的理想永不能得到践行，如果旧世界依然存在，为了他的理想，他愿意以世界为陪葬，同样，这也是一种对生的执念。但是，必须要注意的，是我们的理性在现实中是有限的。我们自以为是纯粹的生，其实只是相对的生，而因为生与死是辩证统一，此消彼长的，相对的生，就是相对的死。有人认为自己为国家尽忠而残忍地屠戮异己者，其实，他追求的是相对的生，因为他始终用相对的视角去衡量善恶生死，他的国家绝不可以被认为是绝对的标准。因此，他追求的生，其实就包含着相对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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