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蠢就要多读书

-----正文-----

“查尔斯，醒醒。”年轻的妇人身披黑色的纱巾，她似乎很年轻，但眼角的眦皱已经突出，常涂抹铅粉的脸颊没有遮盖略显粗糙，她膝上的青年一头蓬乱的卷发，破旧的衣袍简单地遮盖身体。他身上盖着一件灰色的斗篷。嘴唇因为干燥地开裂。妇人的手指在青年的发间缠绕，“快醒来吧，查尔斯。”

“哥哥。”查尔斯看见自己和一个金发的少年一起坐在地上。少年一身白色水手服，端着一本红棕色的精装书。

“怎么了，查查？”少年抬起头，他手中的书已经是最后一页了：

“但那是自然而然的，因那多舛的命途；就像白日西沉。”

“你为什么要读书？”

“因为读书让我快乐。”少年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想读书了？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以读书为一件快乐的事了。”

“我不知道。我认为那一天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如果你发现，真的有一天，你不再想读书了呢？”

“那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值得做了。”

“可你是储君啊。”

“我从来就不想成为一个储君。注意，我说的是，成为。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但你说的很对，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若我的生命失去了麻痹和异化，假如我不再以光明和幻想欺骗自己，我不知道我是谁。你说的很对，查尔斯。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做许多的事情，我读书，思考和学习，但是，我目前没有办法回答我是谁。不瞒你说，我甚至也从来不想这个问题。我生命的每一刻，我做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为了逃避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这个问题将直逼存在，直逼人类认识的边界，直指宇宙和一切的真相。你在问：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意识，什么是理性。甚至，查尔斯，你在问：什么是上帝。我当然知道，某一些唯物论者会说，神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个概念是我们捏造出来，居于人类之上，用以规训人类和构造现实秩序的。但是，注意，我说的不是‘神’的名，我说的是，神的实。甚至，我们都不能假设因果律是必然存在的。我们要是假设因果律是实存的，就必然导致这个世界有一个规则统摄，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起点的话，那麽一切都是已知的，哪怕是我今天在这里和你说话，哪怕是我在说‘不，上帝已死’，哪怕是我的自由意志本身，都已经是被计算的结果。这是一个巨大的逻辑演绎。我们可以说，人类的历史，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也可以说，一切都是必然的。我们不再有自由。这是永恒的绝望，甚至是所有绝望中最大的一个。但是，有两个漏洞，第一：因果的必然性问题；第二：那个初始的条件。时间不是关键的，查尔斯。时间只是因果性下的必然结果罢了。我们要讨论的是因果性。我们也要讨论辩证法。辩证法就是本体。但是，一个未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辩证法是存在的。为什么本体的演绎方式只能是辩证法。查尔斯，你说的很对的事情，还有另一件：我为什么要学习。是的。我学习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无知。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一无所知，如果一个人认为愚昧就像空气，不仅充斥在世间的一切中，还存在在人类的头脑中，这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情。但是，这就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了：我们如何知道自己真的知道。如果我们不知道自己如何知道，那就只能说自己一无所知。人类的认识是有边界的。你知道为什么吗？部分的原因，当然不是全部，是因为人类的思维的本质是语言。我认为，其实直觉也是压缩的语言系统。就是，你可以把人类的意识分为三个部分，意识，个人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意识，毫无疑问是由语言构成的。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其实是被压缩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语言，但它们依然可以用语言进行表述。直觉则是一个通道，连通的是三层意识（或者，也许更多层的意识，我也不能下一个断言）。没有人知道直觉是如何运作的。就像我们也很难说清楚什么是情感一样。你可能会反对情感是一种语言，对吧？回到前面的问题，如果人类的认识是由语言构成的，我们就很难说，人类的语言是无边界的。甚至，我现在陷入了不可知论。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世界的全部是什么。我倾向于认为世界是无限的。如果世界是无限的，那么人类的认识固然可以不断发展，却也根本就不能接近世界的万分之一。况且，我们的意识中还有诸多被抽象掉的内部世界。就是，我们知道一个概念的存在，比如，我们说‘天道’。我们知道这个概念的存在，但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它之所指。但是，人类语言的另一个侷限在于，人类会通过给世界‘命名’去认识世界。但是，‘命名’这件事情，就已经是错误认识的开始。我们很有可能说，我们知道一个东西的存在，比如，我们知道‘上帝’。换一个例子，比如，我们知道‘桌子’的存在，我们说‘这里有一张桌子’。我们也会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这里有一张桌子’。但是‘桌子’的一切细节也许都是含糊不清的。你既不清楚地知道这张桌子的材质，也不知道它具体的尺寸，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被生产出来的，也不知道生产它的人怀着怎样的动机或想法去生产它等等。所以，我们说，‘我们知道这张桌子’，我们就仅仅把自己的认识停留在‘命名’的阶段了。就像很多人说，我们要‘趋善去恶’，但是说这些话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善’。我说了，任何一个问题都会直指最终的存在，都是关于‘神灵’的问题。甚至，连‘至善’都是一个极其草率的定义。‘至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因为，你要是说至善存在，你就违反连辩证法。你就在说，‘至善’在时间和空间上充斥宇宙，不生不灭，是无限的。你就在说，‘至善’是本体。且不说‘善’有没有可能是本体，认为‘善’是本体的人有康德和苏格拉底，好吧，我现在也不能判断他们的对错。就算‘至善‘是本体。但是本体，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东西。本体本身是违反辩证法的。假如，我们说：本体实存。本体是一个物理上的存在，比如说，辩证法。等一下。我发现连一个反逻辑。为什么要认为’善‘是有空间的呢？确实，我刚才在思维’善‘的时候，认为’善‘是一个像欧拉图解一样有空间的实体。这也许不对。那么，什么是‘善’？‘善’是实存，还只是一个‘概念’？‘善’若是一个实存，这个我们放到本体上去讨论。我们先讨论，‘善’是一个概念的情况。若你说，‘善’是概念，那就必然有‘非善’。有些人，比如笛卡儿，想用这样的逻辑说明上帝存在：我知道我有不知道的东西，我知道我不是全善的，那么，就必然有一个全善的东西存在，这个全善的东西，我称它为上帝。但是，笛卡儿也只是‘强字之曰上帝’，他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就是，他构建连一个概念，却对这个概念的内涵一无所知。唉。如果回到唯物论，这就是一次‘造神运动’。所以，其实那一些在求道求善的人，也只是在盲目，甚至，部分可以说是愚蠢地信仰着一个人为捏造的神灵。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什么是善，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本体，什么是存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仅要自己去追求它，还要‘奉它为至善’，这不是蠢是什么？可以言说的，就应当言说清楚；不能言说的，就要保持沈默。他们追求的善，即使存在，也不是他们以为的存在。善是人类的异化。因为，当你说出‘善’这个概念，你就是在让人类‘屈服于善’，这就是把人强行地拉下神坛，虽然你可以说，每个人都有成为至善之人的本能，但是，你同时也不会否认现实中没有一个至善之人，你只是在‘应然’的角度去论证这一观点。这就是人类的异化。人在追寻善的过程，也同时被‘善’所奴役。最终，就要‘存天理，灭人欲’，看似是使人达到至善，其实只是用一个人为捏造的神灵去使役人类。更遑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善！他们只是在自己解读善，而这一解读的过程，本身就充满着未经证明的层层结论，经验世界的层层堆栈，就在一个世界里面自娱自乐，认为自己发现连真理。上帝啊！人怎么可以荒谬至此。但是，也许上帝说：人类就根本不要去思考存在，因为一旦去思考，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荒诞无孔不入，充满怨怼和憎恨，甚至连‘好好地生活’都做不到了。不要再问什么是‘善’和‘好’（good），不要再沈迷于无用而无尽的形而上学了，苟活最重要啊！愚蠢的人类！扭曲的理性为何想穷尽真理，扭曲的理性为何想与上帝神明比肩？人以其扭曲而残缺的理性，只需要苟活完百年，便可，为什么要一代又一代无休止地拷问上帝，拷问存在，拷问究竟的善和正义，拷问真理，拷问‘我是谁’。苟活啊，苟活！以一个善的概念建立国家吧，建立道德！人世间的道德，卑微愚蠢如泥尘！我们常常发现，在一个时代被奉为至为神圣的善和正义，百年之后就会被人嗤之以鼻。建构吧！卑微的人类蠕虫！建构常识，建构道德，建构传统，建构家庭，建构财产，建构国家！建构吧，卑微的人类蠕虫！因为人类卑微渺小而脆弱，如果离开层层的意义之网，根本无法苟活，哪怕是一秒钟。这就是人类的悲哀啊。人类啊人类，就不要再问善于恶，就不要问什么是真理，不要问什么是存在，因为追问就是解构的开始。解构一旦开始，就不会回头。解构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结局就是世界的毁灭或是追问者的自杀。这一把剑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是谁’，或者‘为什么’。如果不发问，我如何存在；但是如果发问，我如何原谅自己理性的残缺？当然，你可以说，‘离一切相，即是诸佛’，但是在我不知道什么是存在之前，我如何轻易地否认存在？我不知道。我不能做出一个决断。我不能说对或错。我只能在逻辑上去论证它，但是不能在实然上去证明它。是的。关于这种形而上的问题，我们根本就无力判断真假对错。因为我们不能通过实证的方式去证明它。是的，连证明本身都是难以证明的。所以，你只能选择‘相信’或者‘悟’，这又要回到这个问题：什么是意识？所以，又还是那个问题：‘我是谁？’相信，我做不到。我连什么是意识都不知道，我如何相信？所以，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他到底可以相信什么，依据什么，以何存在？如果有一天，我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连疑问和好奇，我不如去死啊。那样的人与死人有什么区别。我请求你，不要让我感到安然，一旦我认为一切理所当然，我若不再思考，不再质疑，不再发问，而是对自身的存在感到心安理得，我便陷入连死亡一样的平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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